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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Uhjnbcbe - 2024/4/28 17:08:00

《福娘》作者:落日蔷薇

《乌金坠》作者:尤四姐

《恃君宠》作者:纷纷和光

《天家贵妻》作者:海的挽留

《蚕枝》作者:三侗岸

01福娘

高门贵女的秦雅一夕病逝,重生成小门小户的痴愚姑娘陶善行。

因着一纸冥婚之约,嫁入佟水首富穆家,成为穆溪白的妻子。可他心怀旧爱,胸藏白月光,与她不过是糊涂夫妻。既不能鸾凤和鸣,又无法相敬如宾,那便和离吧。穆溪白的心头,有滴碰之不得的朱砂血。那个人,艳如玫瑰,本是他高攀不上的灼灼骄阳,却在阴差阳错之下与他定亲。可终究无缘——她为拒婚削发出家,不愿嫁穆家纨绔。他二十三岁这一年,她病故南华庵,他却被迫成亲,另娶她人。他害了她一辈子。

九月末,佟水府的枫树已渐次染红,日头暖洋洋晒着,灵源村是佟水辖下小山城,依山而落,没有镇上宽阔平整的石板,只有蜿蜒向上的窄石阶,白墙黛瓦的屋子在十数丈落差的坡面错落而立,人往高处一站便可俯瞰整个村子。


  
  一眼望去,色彩绚烂。
  
  此值晒秋时节,灵源小村家家户户的屋顶开始放上篾筐匾箩晾晒今秋的农物,金色粟米、白的糯谷、红的茱萸,还有豌豆南瓜茶籽……忙坏了村里人。
  
  今年雨水丰沛,是个丰收年,不止如此,前线大捷的消息传回兆京,举国沸腾。这些年,先有江南王叛乱,后是回纥二十万大军犯境,战事绵延数年,至今方告捷。皇帝下旨大赦天下,减免各地赋税,乐坏了灵源村的百姓。
  
  村民兴致浓厚,晒秋的小谣都哼得高兴。听说定远军班师回朝,定远大将军何寂将途经灵源村,全村上下感念其功,便自发准备了犒军的东西。
  
  农人纯朴,手无余钱,准备的多是自产的果粮鱼肉,村南头的陶家也不例外。陶家不务农,是村里唯一的书香世家,祖藉江南。陶老太爷三甲进士出身,被朝廷委任外派至此,做了个小小的七品县令,便举家迁来灵源,晃眼五十年,老太爷作古,后人在此落地生根,成了灵源人。
  
  陶老太爷为官时两袖清风,一辈子的县令,除了一屋子的书外,没给子孙留下什么值钱的家当,一家老小十来口人原都挤在两进的小宅子里。
  
  老太爷去后,陶家兄弟分家,陶家小儿要走家里现银,去佟水镇上做了香料铺的学徒,因为年轻英俊又聪明,被香料铺老板的独生女看中,入赘为婿,到如今已有十余年。
  
  陶家大儿陶学礼最像老太爷,爱书成痴,性子古板,可惜天赋有限,只考了个秀才便再无所成,分家时拿了一屋子的书和破旧宅子,安分留在村中侍奉老娘,靠着给村中孩子开蒙的束脩度日,日子过得紧巴。
  
  哗啦——
  
  陶家后宅的老银杏被人摇动,还没黄透的银杏叶像小蒲扇似纷纷落下,年近五旬两鬓斑白的陶学礼正在树下的石桌前提笔琢磨,打算写篇歌功颂德的文章送给定远将军作礼,不想文章还没憋出来,就被银杏叶打断了思路,气得直骂树上淘气的二儿子。
  
  年方十八的二郎陶善文探出头,他生得也算仪表堂堂,却是个混世魔王的脾气,并不惧自家老子,回嘴道:”阿爹莫骂,阿娘让摘些白果炒了到时好送定远军,她说军里都是大字不识的粗人,看不懂阿爹的锦绣文章,还不若送几筐果子,实在。”
  
  听这话的语气像是陶善文媳妇会说的话,他媳妇朱氏务实,精明干练的农家女,专克这满肚酸水的穷秀才。陶善文不敢怼媳妇,正要拿儿子作法,就听院里敞开的雕花窗内传出朱氏的叫声。
  
  “我的心肝肉儿,你可算醒了,急坏阿娘了!“
  
  父子俩一对眼,都往屋里冲,急眉赤眼地问:“可是阿行醒了?“
  
  朱氏正坐在挂着青帐子的架子床前,一边抹泪,一边抱着床上坐的人,“心肝肉儿”不停口。
  青帐下是个穿素色寝衣的少女,背上披件水田袄,正呆呆看朱氏,也不说话,像傻了一般。
  
  不对,她就是傻的。
  
  陶家病重的幺女,那个痴傻的陶善行,昏迷两个多月后终于醒了。

02乌金坠

尚氏从龙有功,生女为后,高官满门。可是一夕之间哥哥被贬,侄女皇后惨遭废黜,尚氏的门头塌了大半边。

宫里观火的主儿们嗤笑——尚家可就剩下一位老姑奶奶啦,这回皇后的凤脉怕是要断。秀女堆里的颐行瑟瑟发抖:“实在当不成皇后,当个皇贵妃,勉强也成啊。”颐行的乳名叫槛儿,气派的大名后总有个不怎么响亮的爱称。多年后宫里当红的一句诗,是“吾家依碧嶂,小槛枕清川”,无他,就因为万岁爷的小名儿叫清川呐。

上徵旗佐领翀秀之女,留牌子。”


  
  又一个姑娘划拉进了入选之列,站到了颐行身旁。颐行知道,这就是刚才和她打招呼的姑娘,不由细瞅她两眼。
  
  这姑娘和她差不多个头,微微丰腴,挺着胸。见颐行打量自己,悄悄冲她咧了咧嘴,说:“姑爸,我也入了选,我给您做伴。”
  
  姑娘间的好交情,就打做伴上来。颐行见她长着个大脑门子,人又白净,活像个包子,当即很是喜欢,压着嗓门问她:“你叫什么名字?今年多大呀?”
  
  那姑娘脸上透出一点红来,“我们家姓焦,您叫我银朱吧!我今年也是十六,二月里生的,指定比您大,可我还是得管您叫姑爸,辈分千万不能乱喽。”
  
  颐行倒有点不好意思,“我这辈分,是有点儿托大。”
  
  “辈分越大福越厚,”银朱很善于安慰人,“您家皇后娘娘也管您叫姑爸,我倒是冒充大牲口了,斗胆和怹老人家一样称呼您。”
  
  因着参选的人越来越多,留了牌子的可以站到一旁去,颐行便和银朱淹没在了人堆儿里。
  
  头选五百多呢,审阅的就这几位太监嬷嬷,难怪要选到明儿早晨。
  
  颐行闲来无事也张望,到这会儿才看明白,原来刘太监说的看手并不是看手相,是遇着了需要审度再三的,看脸看耳朵看爪尖,只为了尽可能的齐全。
  
  一旦意识到这点,她就有点泄气,自己算是丢人现眼了。可银朱说了不起撂牌子,其实也没什么。
  
  “不过您应选,心里头打定主意奔哪儿了吗?是想留牌子,还是想落选回家去?”
  
  颐行这个人,没出息的时候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,忽然争起气来,很有铜豌豆般的精神。她说:“尚家就我一个姑奶奶了,我也得学我侄女,挣功名。”
  
  “那可不是功名,是位分。”银朱拿眼睛示意她瞧,“这么多人呢,少说也有三五个晋位的,到时候后宫多挤的慌,您不稀图个一心一意待您的人吗?”
  
  颐行想了想,摇头,“不稀图。一生一世一群人,多热闹!”
  
  这下银朱也被她说愣了,大概是因为看的话本子太少,感情方面缺了根弦儿,这才觉得一大群人争宠热闹。
  
  颐行闹不清她为什么这么问,便道:“你应选,不图进宫当主子?”
  
  银朱笑道:“我是包衣出身,我们这号人,生来就是做奴才的。这会子跟着官员家秀女一块儿参选,等再过两轮,就该编入‘包衣女使’了。当上几年差,时候到了还能出宫,也挺好的。”
  
  可是在宫里虚耗九年,出去都二十五了,似乎也好不起来吧。
  
  银朱却说:“进宫于咱们来说是镀金,伺候过主子,见过大世面,将来自有人家求咱们过去做当家奶奶。”
  
  银朱说的时候只管笑,可颐行却在琢磨这话的真实性。这得是成亲多晚的大家子,才会娶一个二十五岁的姑娘。寻常人家爷们儿二十郎当岁就定亲了,其实很多宫女出去后都是给人当填房,夫家好几个拖着鼻涕的大小子,仰着头擎等着管你叫妈呢。
  
  所以还是留在宫里的好,嫁谁不是嫁。她在家的时候就听见风言风语,说尚家往后出不了皇后了,福海也得老死在乌苏里江。
  
  于颐行来说,出不了皇后不要紧,出个高品级的妃子也行。
  
  等她手里有了权,就想办法把大哥哥调回京畿。还有她那大侄女……被废后据说送到外八庙修行去了,等自己有了出息,再想辙把人捞出来,让她过上自己想过的好日子。
  
  所以任重道远,颐行的小脑瓜子里装着大大的念想,好好应选,争取当上皇贵妃,是她终身奋斗的目标。
  
  有了这份心气儿,以前娇滴滴的老姑奶奶,连除夕拜祖宗都嫌累,这回毫无怨言地在宫里站了一晚上。同期应选的秀女们,因为都是初来乍到,且不知道前景如何,至多多看她两眼,倒也相安无事。
  
  刘总管和尚仪局的嬷嬷们相看每一张脸,直到次日辰时前后才全部相完。最后撂牌子的每人领取一两雇车的银子,就可以随众出宫了。
  
  颐行终于松了口气,这一夜站得真辛苦,她和银朱是互相搀扶着走出神武门的。
  
  宫门外头,骡车排起了长龙,照旧是按着每旗的序列接人,等颐行登上自家的车轿时,已经是正午时分了。
  
  过了筒子河,将要分道的时候,银朱从她的骡车里探出身来喊:“姑爸,回去好好歇着,后儿还有二选,到时候咱们还在一处。”
  
  颐行嗳了声,挥手和她作别,回到家里的时候,见老太太正对着院里的石榴树发呆。
  
  颐行上去叫了声额涅,“我过了头选,回来给您请安啦。”
  
  老太太连头都没回,喃喃自语着:“你瞧,今年的石榴树长得多好!自打你阿玛没了,这树就枯了半边,因是他亲手栽的,我没舍得叫人挖走,前两天下了一场雨,没想到竟抽条儿了……槛儿啊,这怕不是什么好兆头。”
  
  颐行的乳名叫槛儿,不管是大家大户还是小门小户,都崇尚贱名好养活的旧俗。门槛儿嘛,用不着造房梁的好材料,但没它不行。且老北京有个传统,过门不许踩门槛,瞧瞧,既不出众又没人敢欺压,算是长辈对孩子最善良质朴的祈愿吧。
  
  颐行听了老太太的话,也跟着仰脖儿瞧,确实老朽的枝丫上冒出了嫩生生的新芽,“枯木逢春,怎么不是好兆头?”
  
  老太太对插着袖子摇头,“换了平时还有可恕,如今正是采选的时候……”
  
  老太太的心里,是极不愿意这个顶小的丫头入宫的。孩子没吃过苦,进了宫一个能倚仗的人都没有,保不定还会因她是尚家人,被有心之人刻意欺辱,这么一想,真够叫人着急的。
  
  家逢骤变,所幸朝廷看着祖辈往日的功勋和老太爷的面子,抄没了后海的大宅子,暂留丰盛胡同的产业用以安顿内宅,但今非昔比,尚家闺女如今不比包衣有体面,这是不争的事实。老太太宁愿孩子留在身边,也不要她去攀那个高枝儿。爬得高容易摔断脖子,这个道理等活到她这把年纪,就看得透透的了。
  
  “唉……”老太太叹着气,回头望了颐行一眼,“你那几个哥哥外放,家里也没个能商量的人。下一辈里头又都是男孩儿,你一个人……”
  
  颐行见老太太忧心,把昨晚和银朱的相识告诉了她,老太太寻思了半天,“哦,想起来了,是翀秀家的姑娘,这么着也算有个做伴的人。不过依我说,还是给撂牌子的好。宫里全是人精,你这等缺心眼儿的,进去了要吃大亏的。”
  
  知女莫若母,老太太总能准确点中颐行的死穴,颐行是不大乐意的,“我面儿上糊涂,实则精明,令人防不胜防。”
  
  老太太心说得了吧,你是狗见了都摇头,那么没眼力劲儿,还爱横冲直撞。
  
  早前福海任杭州织造的时候,老皇爷带着太子爷下江南,尚家曾接过圣驾。那会儿颐行也就五六岁光景,整天在园子里晃悠。尚家的花园大得没边儿,太子爷独自游园时找不着茅房了,在一堵花墙后自便,谁知一扭头,边上站着个孩子,就这么笑吟吟看着他,问他“干嘛呢”,差点没把太子爷吓死。
  
  后来老皇爷召见尚家女眷时,颐行磕完了头大尽地主之谊,对太子爷说,“就你站的那块地方,往南五十步就有茅房”。太子爷当众又扫了一回脸,虽说那会儿只有十二岁吧,人家毕竟也是储君。阿弥陀佛,如今太子爷已经成了当今皇上,万一想起当年的旧怨来,槛儿的小命还保得住吗?
  
  所以说,别进宫为好,这丫头是真不机灵,可她自己不这么认为。听听她,溢美之词一套套地往自己身上加,老太太的忧愁更添一重,已经开始琢磨有没有什么法子走个后门,把她给刷下来了。
  
  无奈,尚家走窄后,平时热络的亲友都断了往来,这会子是叫天不应,叫地不灵。
  
  颐行安慰老太太:“额涅,我阿玛在天上会保佑我的,您就甭操心了。”
  
  老太太愁眉苦脸,不操心是不能够的。可是没办法,两日之后还得目送她登上骡车。
  
  这一去不知道怎么样,只求宫里的主儿使绊子让她落选,那就是天大的造化了。

03恃君宠

阿臻是安国公府的庶女,常年在闺中,不常出来露面。她乖乖巧巧,不爱说话,嫡母和嫡姐知晓她虽有倾城之色,但出身卑微,以后也只能嫁个寻常人家,所以平常总是苛待阿臻。

只有皇帝身边的亲信知晓,阿臻并未在安国公府中,而是皇帝一手带大,皇帝还是秦王的时候,就将阿臻带在了身边。当时阿臻丁点大,还是个抱着皇帝大腿绵绵哭泣的小姑娘。阿臻一落泪,能让杀伐决断的皇帝耐心去哄。夜晚。

九五之尊捏着阿臻的纤腰,半带威胁的道:“皇后之位一直空着,你再不答应,朕让你肚里揣着孩子进宫。”阿臻眼泪扑簌簌的掉:“你总欺负我,我才不要和你在一起。”皇帝捏着阿臻的下巴,俯身而上:“胡说八道,朕明明在爱你。”后来,安国公夫人和嫡小姐发现,宫宴上,皇帝身边的大太监、宫里的太监总管、连朝臣都要给几分好脸色的李福公公,居然赔着笑给自家身份低微的庶女倒茶。

 明臻在外看来一直都是不受宠的庶女,从来都是怯生生的被挤在诸位姐妹的边缘。


  她先天不足,从小说话就晚,到了五岁,还是只能结结巴巴说几句话,脑袋也不太灵光,常常沉默的一人跟在众人的身后。
  现在却被带去了长公主府,这也是她第一次离开家门。
  夫人之所以要带明臻去,是因为明臻的迟钝,能衬托出嫡小姐的聪慧。
  而且明臻年龄太小,贵族小姑娘都生得粉雕玉琢,明臻这个小小美人胚子,是精致中的精致,除了过分丰润一点外,带出去也不丢人,反倒会让别人夸夫人大度,一个庶出的女孩子也养得这般好。
  只是嬷嬷对待明臻实在不上心,打了个儿盹儿的功夫,就把明臻给弄丢了。
  长公主府实在太大,明臻仅仅五岁,长得又矮,树木草叶葳蕤,在她的眼中,月季花丛是高大的,现在是秋天,处处可见的墨菊也是高大的,这些都被打理得极好,小径两旁都是这些花丛和一些结着珊瑚珠似的果子的灌木。
  明臻走了半天,小短腿都酸了,还是没有走出来。
  忽然听到一阵琴声,明臻下意识的便顺着琴声而去。
  琴声悠悠,风声潇潇,天本就是阴的,现在淅淅沥沥的下了小雨,明臻小手拨开花丛,慢慢的穿了这片湿漉漉的地方。
  等她走出去的时候,身上满是点滴雨水,发丝也被打湿了。
  耳畔突然传来一道尖尖细细的声音:“哎呦,这是谁家孩子走丢了?怎么跑到了这里?”
  明臻小时候就长得美,所以格外惹人爱怜,一双撩人心弦的眼睛,眼睛尤大,比大眼睛的孩童更大一些,瞳仁乌黑,瞳仁周围隐隐泛着淡淡的墨蓝,初生婴儿般,眼白又干净,所以黑白分明,且带着深深水意。
  大多人都拒绝不了这样眼睛水汪汪的漂亮小孩子。
  眼下看到明臻的时候,李福忍不住笑:“殿下,这个小孩子长得真可爱,皇贵妃膝下那位被夸的天花乱坠,连这个半分也比不上呢,不知道谁家夫人这么有福气。”
  以明臻现在痴痴笨笨的头脑,她压根听不懂李福在说什么。
  她只懵懵懂懂的看着这个陌生人。
  李福长得十分讨喜,面白无须,一双精光四射的小眼睛弯弯的,脸上还挂着和善的笑,别人私底下都称李福是“笑面虎”。
  见到这个小姑娘双眸澄澈,神情天真,李福不由得生起了好感。
  殿下近日又遭算计,心情不佳,李福想着这天真无邪的孩子长得可爱,让人看到就开心,且不知谁家稚子,落水或走丢了就不好了。所以把明臻抱了起来,抱到了高台之上:“殿下,您看看这孩子。殿下长这么俊,以后有了小郡主,肯定也是这样的漂亮。”
  明臻这才看到高台之上抚琴的少年。
  少年身着玄色衣袍,五官凌厉,俊美无俦,入眼只见他眉飞入鬓,有一双深邃狭长的眼睛,冷冰冰的不似真人。
  李福用手帕给明臻擦了擦脸:“有点脏,身上淋了雨水,奴才让厨房的人煮点姜汤,别让这小家伙冻坏了。等下再问问长公主,是谁家孩子丢了,大概是哪个大人家里的小姐。”
  他把明臻放在了地上。
  明臻鞋子上都是泥,外衣簇新,袖子往上一卷,露出一截里衣,里衣原本应该是粉色,现在洗得泛白,破破旧旧,和簇新外衣完全不符。
  明臻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桌子上的糕点,张嘴咬住了食指,一副馋猫相。
  少年拈了一块糕点,手指修长玉白,看起来便是养尊处优的贵公子,一双狭长冷眸注视着明臻的眼睛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  少年的声音亦是清冽的。
  明臻知道自己名字,她目不转睛的盯着少年手上的玫瑰酥:“阿臻。”
  少年把玫瑰酥喂了她。
  小小的圆圆的一枚,她一口全吞了,嚼也不嚼就咽下去,结果卡在嗓子眼,一张小脸憋得通红。
  “……”
  少年也没有想到,这小家伙居然如此愚蠢。
  最后还是他催动内力在明臻后颈处轻轻一拍,让明臻吐了出来。
  这小孩子看起来精致漂亮,小巧玲珑的一只,实际上比同龄的孩子更丰润,坐在身上沉甸甸的。
  少年指腹捏着她的脸,捏了两下,又将她放在了地上,给了她一盘子点心。
  少年是当今秦王,年少封王,其实在本朝颇为奇怪。
  这段时间,秦王忙于争斗,并没有什么胃口,看这个小不点一口一个糕点,吃得十分香甜。
  似乎是吃饱了,明臻小小的打了个奶嗝儿,漆黑的眼睛看向秦王:“叔叔,茶。”
  这小东西吃了他的糕点还不够,还想喝茶。
  秦王端茶的手顿了顿:“你叫我什么?”
  他虽然身形高挑,比同龄少年心机更深,实际上仅年长对方七八岁左右,无论如何,都担不起一句“叔叔。”
  明臻眼中闪过一丝疑惑,之后,她看着对方格外俊美的面容:“伯伯。”
  对于所有称谓,明臻知晓的并不是那么清楚,她的小脑袋瓜实在不灵光。
  连着从“伯伯”“舅舅”“舅娘”“姑姑”“奶奶”喊到了“爷爷”,她都没见这个长得很高很高的人给自己水喝。
  明臻嘴巴一撇,眼眶里瞬间蓄了泪,就要哭。
  秦王最讨厌人哭,尤其是孩子哭,眼见这小家伙想嚎叫起来,就给了她一杯茶。
  正常孩童,五岁大的时候早就能够分辨辈分和性别,明臻却什么都不懂,大概率有些痴傻。
  喝了水之后,明臻接着吃,这个时候,李福端着姜茶回来了,他低头一看明臻吃了半盘子点心,呵呵一笑:“能吃是福,好养活,是个有福气的小姑娘。殿下,您也要多吃点东西才对,最近日夜操劳,您的身体亏损了许多。”
  秦王看着明臻脸上的脏污,眼中多了一丝笑意,因为他面冷,就连笑也是冷的。
  李福跟在秦王身后有两年了,虽然秦王年少,但城府颇深,比一些活了几十年的老狐狸更狡猾,更难应付。
  他完全喜怒不形于色,永远教人读不出他的心思。
  李福用帕子擦了擦明臻的脸,把姜汤凑到了明臻的面前,他没有孩子,便格外喜欢小孩子。
  明臻捧着喝了两口。
  外面雨也停了,明臻吃饱喝足也困了,懒洋洋打了个哈欠。
  李福道:“殿下,我抱着去长公主那里问问,看是谁家夫人弄丢了孩子。”
  明臻被李福抱了起来,她小手捂住嘴巴打了个哈欠,手圆圆胖胖,五个小坑肉乎乎的,颇为可爱:“哥哥,明天见。”
  这一次,总算叫对了。
  不久之后,明臻就趴在李福的肩膀上睡着了。
  李福抱着明臻到了长公主这里,所有客人都走了,长公主得了闲正要休憩,看到李福进来,她没好气的道:“怎么了?”
  李福小声道:“听说公主您今天请了几家夫人做客,不知哪家小姐走丢了,被秦王殿下捡了。”
  长公主景兰姿色柔媚,一双眼睛上翘,细细长长,她懒洋洋的去看明臻,看了一眼之后,细长眼睛蓦然睁大了:“这孩子长得不错,小小年纪还未长开,居然生成这样。”
  李福陪着笑道:“确实长得不俗,看着就不是一般人家的姑娘,奴才也担心走丢了有麻烦,喂了一碗姜汤,就赶紧送来了。”
  明臻仍旧在睡着,丝毫没有被惊醒。
  景兰道:“放在贵妃榻上吧,我让人去问问,看是谁家孩子丢了。”
  景兰房中一片温馨的香气,如兰似麝,这种香气来源于某种昂贵的香料。她颇得圣宠,平日里挥霍无度,是当今最娇纵的公主,李福知道明臻跑了半天,身上有一些脏污,所以不敢放在景兰长公主榻上,将明臻放在了一旁的地毯上。
  地毯绵软厚实,明臻在上面睡得正香,她呼吸均匀,面色绯红,眼睫毛弯弯上翘,墨黑的发丝披散在肩头,甚是可爱。
  等安国公夫人急急匆匆来领人的时候,景兰长公主随口多问了几句,才知道这是一名庶女,先天不足,母亲生她的时候就死了,从小就痴痴傻傻,认不清人,也很少说话。
  倒是可惜了。景兰一向喜爱聪明伶俐的孩子。
  景兰长公主慵懒的道:“天色不早了,你带着孩子走吧,外边天冷,她应该受了一点凉,衣服也脏兮兮的,回去记得换身衣服,喂这孩子再喝一点药。”
  说完之后,景兰轻轻一挥手,让安国公夫人带着人离开了。
  外面仍旧是阴天,安国公夫人身旁跟着几名丫鬟,丫鬟想帮着从安国公夫人手中抱过来:“夫人,我们赶紧回去,老爷现在应该回家了,如果晚了,让那位知道,又该在老爷面前闹起来。”
  安国公夫人并没有给她,她亲手抱着:“阿臻年龄还小,还能抱得住,幸好无事。”
  长公主府内有一个池塘,她先前还一直担心这孩子掉进去淹死,现在顺利将人带回,安国公夫人松了一口气。

04天家贵妻

顾云容长得绝色无双,与衡王做了一夜露水夫妻后,就没了退路。

衡王性情古怪冷肃,无人可近其身,唯有半路冒出的顾云容日日承宠。

但顾云容做上王妃不多时,便死于非命。

重生一世,她觉得还是躲远些好,可她重生的这个时候……

待她被宠成了圣眷无双的皇后,世人仍对她独得帝心的缘由颇多揣测。

顾云容托腮:这是个不可言说的秘密。

正当淡暑时候,秋露新结,金风淅淅。

顾云容朝窗外望了一眼,心绪莫名愈加颓丧。皇帝龙体违和,皇后今日要带几个儿媳去朝天宫为皇帝进香,顾云容身为衡王妃,也在随行之列。她被丫鬟搀扶着上马车时,甫一弯腰,便忍不住轻轻抽气。她禁不住又想起了已经离京六日的桓澈。自打她嫁给桓澈,房事不断,腰疼是常事。桓澈要她要得厉害,也不知是否打定主意吃饱了再走,临行前又狠狠折腾她一宿,眼下几日过去,她腰部使力时仍觉隐隐作痛。大约也由此,外人总说桓澈对她喜爱非常。毕竟一个从来女色不沾的亲王,忽然愿意娶妻,又对这个王妃夜夜宠爱,后院还独她一人,不是喜爱非常是什么?顾云容头先也认为桓澈多少是喜欢她的,但这小半年夫妻做下来,她越觉得是自己自作多情了。顾云容想起这些便觉丧气,原想小憩片时,但她靠在云锦靠背上半晌也无睡意,反倒满脑子都是自己这些年来的际遇。她出身江南小户,父亲遭人构陷入狱,后虽辗转得释,但已是家道困窘。正在她穷途末路、面临被地方霸头强掳的境地之际,遇见了负伤落单的桓澈。每每思及两人绑在一起的缘由,顾云容都觉羞耻不已。她当初见到桓澈时,如见救星,因为她比谁都了解桓澈的身份底细。她救下了他,也开始愁如何让他帮她脱困。她对桓澈有恩不假,但这份恩惠并不足以令她完全脱离泥淖。正当她苦思对策时,桓澈阴差阳错之下乱性,她跟他做了一夜露水夫妻。那晚她本可以脱身的,但踟蹰之下,终究是没有推开他,硬生生在江南春夜的郊野承欢一宿。她是初尝云雨,兼他要得又急又凶,她那夜疼得在他身上又抓又咬。事后她忐忑不已。她虽生得丰姿娆丽,但出身窘迫,桓澈不一定会给她名分。如今无异于豪赌,若桓澈不肯要她,她的下场会更加凄惨。桓澈在清醒后沉默少顷,问明她家中境况,让她等候入京。半月后,顾家举家抵京。未久,圣旨下来,立顾云容为衡王妃。顾云容觉得这一切宛如梦境。她竟然真的嫁给了桓澈,还做了他的正妃。新婚夜,桓澈问她为何知晓他是亲王时不觉惊讶,她不知该如何作答。她当然不惊讶,她不仅早知他的身份,还知道很多旁的事,可这些她没法说出来。她觉得桓澈应当是对她心存些许喜爱的,否则不会娶她,也不会每晚都宿在她这里。但随着时日的推移,她越觉得,除却负责与报恩之外,桓澈娶她大约是出于另外的考量。反正不是因为喜欢她。不是不失落的。但她很快又振作起来,以为竭力与他亲近可以赢得他的心。可她逐渐现,她的那些努力似乎毫无效用,他依旧跟她保持着若有似无的疏离。他似乎永远波澜不惊,无甚可打动他。她有一次按捺不住,抱着最后一丝希望,鼓足勇气当面问他是否有一点喜欢她。他其时正低头走笔,闻言微顿,垂道了句“先去歇息吧”。捧着一颗心送过去,却碰了一鼻子的灰。她僵在那里,满心沮丧,甚至有些委屈想哭。虽然她知道她没资格委屈,因为他没有义务爱她,他能娶她为妻大抵已是仁至义尽了。桓澈其实待她不坏,该给的都会给,王府下人也对她毕恭毕敬,后院里还连个添堵的小妖精都没有。桓澈后院空置多时,京中不知多少人卯着劲想往里面钻,但到头来却被她这个半道冒出的小户女得了先,外头的人对她有多少非议,就有多少妒忌。可她却高兴不起来。她真心喜欢桓澈,桓澈却不爱她,她觉得他是块捂不热的石头。等桓澈将来找到心上人,她都不知要如何自处。或许尽快诞下子嗣才是当务之急,但子嗣也不是说有就有的。顾云容思及此便觉脑仁儿疼,疲倦阖目。也是她太贪心了,只要她不想着得到他的心,日子会好过很多。兴许她该死心了,只做好一个王妃该做的便是。不贪心就不会难过。到了朝天宫,顾云容与几个妯娌一道被皇后冯氏领去三清殿。今上崇信道教,皇后投其所好,这便亲赴道观祈福。顾云容能感觉出冯皇后不喜她,但她自认从未得罪过皇后,因而只能猜测大约皇后如此皆因瞧不起她的出身。朝天宫的李道官知皇室女眷今日要来,为免香客冲撞,提前清场。冯皇后为表诚心,一路步行。到得三清殿外,她脚步顿住,转头掠视身后几个儿媳妇一眼,嘱咐罗拜时要虔心云云,便领众人依序入殿。顾云容在三清祖师像前跪下时,满心虔诚。她此番还想为父亲祈福。她父亲因当年被构陷之事落下病根,近来病势沉重,眼瞧着境况越不好。礼毕,众人各回事先备下的禅院休整,观中晚上还要设坛斋醮。此间朝天宫乃前朝宣宗皇帝仿南京朝天宫所建,是皇帝宗亲常来之地,顾云容对这里可称熟稔。她心中烦闷,欲四下看看,在冯皇后处得允后,出了禅院。朝天宫地处西城,靓深亢爽,曲径通幽。禅院之后,秀木繁荫,光景极好。顾云容嗅着清雅桂香,正觉松快些许,半道上却遇见了太子妃沈碧梧。沈碧梧年长顾云容几岁,出身汝南侯府,是冯皇后的表侄女。身为世家女,又兼精心教养出来的闺秀,沈碧梧极重自家仪态,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端雅。冯皇后曾隐晦地拿沈碧梧与顾云容比较,暗讽顾云容家世寒微。大约高门大户出来的贵女大多是眼高于顶的,但也不排除冯皇后厌屋及乌的因素。冯皇后膝下无子,这个年岁也难再育,除养在她膝下的太子外,看几位皇子都不大顺眼,尤其桓澈。只她没胆子在皇帝跟前表露出来。沈碧梧容色颇盛,出身又好,还做了东宫妃,人生堪称完美。但顾云容的出现一下子将她的容貌比了下去,时人也常拿二人比较,只是沈碧梧心性高傲,仿似并不将此事放在眼里。顾云容与沈碧梧叙礼罢,正欲离去,就听她笑道:“弟妹留步,我想问弟妹一桩事。”言罢挥退左右。顾云容身边的芙蓉和青黛两个丫鬟岿然不动。沈碧梧含笑示意顾云容也将这两个暂且遣退,但被顾云容婉拒了。沈碧梧略一思虑,笑道:“那我便直言了。说来鄙族与尊门颇有渊源,你我妯娌间也当比旁个亲香些。我便破着脸皮来问问弟妹……”顾家祖上与沈家祖上确有往来,但顾云容可不会真去跟沈碧梧攀交。她才转完这个念头,就听沈碧梧道:“七弟可是有何说不得的隐疾?”顾云容心头一凛。桓澈并无隐疾,倒是有个万不可外泄的软肋,莫非沈碧梧或是太子看出了什么?顾云容内心翻涌,但面上丝毫不露,疑惑询问沈碧梧何出此言。沈碧梧一面打量她一面道:“实则是殿下交代我来私下询问弟妹的。殿下说他似觉七弟有些不妥,怕他性子执拗有事闷着。殿下身为兄长放心不下,便着我来弟妹这里问上一问。”顾云容只是道:“太子殿下多虑了,王爷并无不妥。”沈碧梧不动声色地睃她。顾云容生于水乡泽国,也当真是水做的人儿,眉目之间天然生就一种难言的楚楚之色,眼波一动便是盈盈一片潋滟水色。又生得丰肌弱骨,胸丰臀翘,兼配得一口吴侬娇语,这般尤物,大约没几个男人到她跟前能走得动路。也无怪向来清心自守的衡王会点名要她。瞧顾云容眉眼含春,一望即是被男人滋润得极好。沈碧梧见顾云容又提出作辞,倏地低声道:“还有一事想请教弟妹——七弟性子冷,从前无一脂粉可近身,后头却娶了弟妹,成婚后又独宠弟妹一人,不知弟妹可是用了何妙法?”顾云容微抿唇角。桓澈为何非她不可呢?她也想过这个问题,并且猜出了一二,但她不可能宣之于口。顾云容敷衍几句,便不再开言。沈碧梧不认为顾云容能成为桓澈的特例全靠美貌,她撞见过太子身边姬妾狐媚邀宠的勾魂模样,不由想,顾云容莫不是媚功好,会叫又会喘?但这话她是不会问出口的。顾云容见沈碧梧盯着她若有所思,无意与她虚与委蛇,告辞而去。沈碧梧第一个问题显然是在套话,第二个问题倒有几分真心相询的意思。但不论哪个问题,她问了也是白问。顾云容走后,沈碧梧神色复杂地觑着在风中瑟瑟不止的秋叶,轻声呢喃:“卑贱之人便当一直卑贱下去,那些纵本该是你的又如何……那泼天富贵,岂是你可夺去的?”顾云容缓步徐行时,计算着桓澈的归期。太子兴许已经看出了些许端倪,她得提醒桓澈一下。只是桓澈不知她熟知他的底细,若她提醒时不小心被他看出,就不好解释了。顾云容低头叹气。要不,她寻机跟他坦白,将她的那个秘密也告诉他?可他会否相信,是个大问题。顾云容正自烦恼,骤闻一道破空之声呼啸而至,下一瞬,她便觉心口锐痛,有温热的血汩汩涌出,肺腑又火烧火燎一样剧痛。芙蓉与青黛似乎上来扶住了她,又惶遽地喊了什么,但她已经听不清楚了。她沉入黑暗之前,诸般纷乱思绪电闪而过后,最后竟在想,桓澈若知她死了,不知会是何反应。不过无论他是何反应,他这块骨头太难啃了,如今不用啃了,她也不必那么累了……芙蓉与青黛匆忙抬人前去救治的路上,惊骇地望着已无生气的王妃,吓得面无人色。怎会这样?这可如何跟殿下交代?

05《蚕枝》作者:三侗岸

最优秀的猎人往往会以猎物的方式入场。

一句话:早上叫姐姐,晚上姐姐叫。————————姐弟恋+1v1男主纯得很+恋爱脑男主理想化×女主现实向:不完美人格此文有点颜色,“黄”“黑”错杂

枝道最终回了春城。


  李英和枝盛国说该回去了。她收拾了几身衣服和日常用品,坐着绿皮火车回来了。
  两年过去。屋子里都是腐朽和霉菌的味,光线打了折扣。
  枝道用新扫把扫去地板灰,又跪在地上拿抹布清除污垢。李英挑去蜘蛛网,枝盛国拖地。
  两人倒在沙发上喘气,枝道倒了三杯水放在茶几。
  “好女儿。”枝盛国拿起。
  李英也拿起一杯。“我生的女儿。”
  她喝了两口放下,望了一分钟枝道的脸。
  问她:“在这儿准备干什么?”
  她握着水杯的手十指交叉,说:“我去看看招不招收银员。”
  李英下意识双肩上扬,又缓缓松下,胸腔浊气排出,她点点头。
  “随你。”
  过了会儿,枝盛国对新买的烧水器不懂,叫李英弄弄。李英一步一步教他,最后说:
  “明白了吗?”
  枝道放开十指,一下把水喝光了。
  枝道在小区附近超市做收银员。
  学历不限、干活勤快、男女无差、十八周岁以上。离家挺近的。
  做了三个月,她对重复的生活已经习惯:打理货架、备好补货,勤劳卫生。不落诟病,兢兢业业地活着。
  隔壁邻居的孩子徐光喜欢她辅导作业,今天翻开一页,问她知道的近义词是明白吗?
  “姐姐?”徐光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。
  枝道抓住他的小手。
  她说是。
  徐光填好答案,向她告别,回家吃饭了。
  今天下了雨,像石头,公路被砸得叫唤。
  见人少了,她刷起搞笑视频,十秒,食指向上滑,十秒,食指向上滑。
  超市的透明门帘突然被人拉开,雨声窜进她耳朵,不一会儿又消失了。
  这么大的雨。
  枝道往右偏去头,朝门口看了一眼。
  看见人了。她垂下眼睛,头往左偏,右手收拢,后来她又往门口看了眼,很快收回。最后低着头,短视频还在循环。
  进来的顾客撑着黑伞,肩膀湿出一个三角,灰色帽檐洇出深色。
  他斯文地收好伞靠在墙边,用手摸了摸湿处。是个身高腿长的俊俏男性。
  男人直望前方,再拐个弯进了超市深处。
  枝道的手开始发抖,她把手机放在玻璃柜上,双手紧握。
  玻璃柜里摆满了香烟。
  她低着头,下巴肉叠出两层,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香烟上的红字。
  “姐姐。”
  他的手指纤长。
  拂过她手上的黑色手铐。
  春城太小,还是要碰到。
  枝道不想碰。这想法盘踞了两年。
  她的手肘抵在柜台上,手掌捂住脸,闭眼又睁开,反复。
  脚步声,近了。像纸落在地上。
  她握着扫码枪的手又开始发抖,腿也开始颤抖,她长吸一口气,用力跺了跺脚。
  一提抽纸放在柜上。
  她低着头。“二十九块八。”
  枝道能看见他衣服的一串白色品牌标志。他从兜里拿出一张一百,递给她。
  一句在心里千千万万遍曾读烂的话一下开封了:
  明白,混蛋。
  她不想和他有肢体接触。枝道怔了会儿,翻到纸巾的货码,扫码枪扫进的那一秒,她抬头看了他一眼。
  他似昔人,不是昔人。
  青年面相惹人怜爱,也多了成熟,身高见长,身形比例抓人。以前是三七分,现在推了平头,精巧的五官更瞩目了。
  她还是在怕。
  怕一个囚在他密室里,对她做尽不被允许的事的人。
  两年了。令她胆怯的人。
  看你时,眉眼如潺潺流水,似有万水千山奔赴。
  枝道扫完码,纸巾搁在原处。她看向他的手。
  一只曾滑进她指缝间的手。指尖淡粉色,白玉无瑕的手掌上躺着一张崭新的红色钞票。
  她捏着钞票的角,很快收进储钱柜。
  他没有做出令双方难堪的动作。
  枝道想或许他放下了。不再偏执地反噬她、威胁她、欺骗她、禁锢她。
  她补给他零钱,他摊着右掌不肯来接。她只好把钱放在他手上,离开时,手心被男性的指尖撩过。
  痒。
  以前枝道喜欢用食指勾他敏感的手心。
  枝道的双手放在后背,不纠结是故意还是不经意。她转身坐下,没对顾客说“慢走”,只是看着窗外的雨下得森冷。
  门帘又被人拉开了。
  雨声窜进她耳朵,不一会儿又消失了。
  一个小时后,枝道起身走到货架旁,在一排镜子里拿了一面,照了照。
  以前她剪了个好学生头,刘海直到眉毛,发尾直到脖颈。
  现在一头褐色波浪,眉毛用棕色眉笔涂得眉尾一高一低。眼睛浮肿,稍没气色的脸上,遮瑕膏也对黑眼圈没辙。眼睛稍显无神,二十岁的女人和老房子一样霉烂。
  镜子放回原位,枝道松了一口气,松过之后,心口有点闷。
  她想,或许他没有认出来。
  过了一会儿,她又想:
  他没认出来就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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